覃瑶是个道德感非常强的人，这和她自小接受的来自亲娘的那份教育有关。

作为最早入府的妾室之一，兰姨娘始终坚信凭借着自己的出身和姿色拿下娶了左文华这么个无颜女的覃奉瑜是件非常简单的事。可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覃奉瑜来得很少，甚至在她怀上孩子后基本就不露面了。及至她顺利生下女儿，覃奉瑜才久违地来见了她，还亲自给女儿取名为“瑶”。

瑶，美玉也。

兰姨娘那因为失宠而惴惴不安的心瞬间落了地，在听到覃奉瑜嘱咐她“一定要好好教导女儿”后越发努力地去做。

但很显然，她做过头了。

虽然覃与自身没有经历过这种令人窒息的教育方式，但在她自小到大的各个学习阶段里，遇到过的这种典型中式打压教育下长大的孩子不在少数。

这种类型的孩子或多或少都会存在某种相似的特性:过分在意外界的眼光因而陷入无尽的内耗；异常缺失自信总认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情绪敏感容易被小事刺激到泪腺失控——敏感、自卑且缺乏安全感。

覃与确定覃奉瑜的本意绝不是让兰姨娘养出一个唯唯诺诺的女儿，否则也不会特意延请名师上门教导。只可惜母亲日念夜叨外加道德绑架的影响力太大，导致覃瑶艰难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淑女典范。

似乎几方都为这个好听的名声付出了自己的努力，兰姨娘耳提面命，教习先生谆谆教导，覃奉瑜出钱出力。只有覃瑶那份真正的决定性努力被放到最后，如此的微不足道——

可当她未能满足他人期待，在嫁入裴府后继续为这份与有荣焉的美名添砖加瓦，反而没有做出任何贡献就郁郁而终后，她却承受了全部的攻讦。

那些确切享受了她美名带来的红利的人、蹭着她名号自我包装的人、借着赞扬她来宣传自己“优秀”价值观与审美的人，在她并未按照她们所期待的那样越站越高、越变越好，反而摔成一摊碎片后，全都调转头来疯了一样指责她、辱骂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和她彻底地分割开来。

生前为满足各方期待兢兢业业，死后也没能得到丝毫怜惜。

这样温柔善良的姐姐，明明是这个家里对“她”最好的人，为什么“她”要对她说出那么多可恶的话？

像是回光返照时骤然爆发的生命力，覃与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此刻自己的身体里有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正在和她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一股怀有浓烈歉疚与后悔的情绪。

来自剧情里那个在死后破开迷障看清自己这短暂荒唐的一生，对自己被操控着做出各种针对覃瑶、甚至逼死覃瑶一事感到绝望痛苦的，女配覃与。

覃与果断让出了身体的控制权。

有上个世界重来一次又一次的洪潜在先，剧情里因为后悔与亏欠凝结出来了一抹意识似乎也没什么奇怪。

“阿姊，我好难受。”

覃瑶愣了，盈馨也愣了。

“妹妹，你先别哭。”覃瑶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嘴里劝着她别哭，自己的眼睛却不知怎么也跟着红了。

她自小就被各种规训，习惯性将自己视作最卑微无知的那个，唯独这个妹妹，天真活泼，像是闯进她沉滞世界里的一缕春风，让她看到了封闭之外的生动世界。她是那么可爱，那么贴心，永远将她这个不堪大用的姐姐夸成无所不知的仙女……

可自打她被定下婚约，妹妹就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像是一个市井泼妇般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那些难听的话像是一把把尖刀戳进她心口，往昔相处的点滴似乎全成了一场幻梦。

这半个月来她过得浑浑噩噩，周围人都以为她是被妹妹的话伤了心、对这件亲事产生了动摇，可她自己知道，不是这样。

裴闻钦再出色如何？她拢共就与他见过一面，哪里就谈得上情根深种，要为他精神恍惚？

她难受的是，那样乖巧可爱的妹妹竟为了一个无甚交情的外人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就连那些面上恭敬的下人都敢在暗地里嘲笑！

那是她视若珍宝的妹妹！就因为区区一个裴闻钦！

“别哭，别哭……”覃瑶哽咽着起身将妹妹搂住，同过往做了无数次那样轻拍着妹妹肩膀柔声安慰，“阿姊在这儿……”

“覃与”如幼时受到惊吓或委屈一般，抱着她无所不能的阿姊爆发出一阵嚎啕大哭。

她多想留住阿姊不让她嫁去裴府，可每每话到嘴边都像是碰到某种禁忌般无法开口。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可再次见到活生生的阿姊，感受着她温暖的怀抱，她好像有数不尽的委屈想要同她倾诉。

“对不起……”为她说过的那些并非是她本意的诛心之语，为她欢欣鼓舞地庆幸绊脚石的死去，为她恬不知耻地嫁给姐夫当继室，“阿姊，真的对不起……”

怀里的少女哭着哭着就没了声音，覃瑶红着眼睛垂头看去，这才发现她又和幼时一样